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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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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崔寶音耐著性子等了將近兩盞茶的功夫,總算聽見馬車外響起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隨後是一道十分耳熟的,清淡溫和的嗓音響起:“郡主大駕至此,不知有何貴幹。”

崔寶音拉開簾子,側過臉,翹唇笑道:“我來休夫呀。”

沒有從謝玄奚臉上看到一絲錯愕與疑惑的神情,她頗為失望地從水紅的袖間伸出手,嫩如春筍的指尖捏著被卷起來的休書,直直遞到他面前,將來意道明:“有勞謝大人,將這個給叢霽送去,盯著他簽字畫押後,再給本郡主送出來。”

謝玄奚微微擡眼,望著崔寶音,語氣平淡:“這不合規矩。”

崔寶音才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什麽不合規矩,不過是想多和她說會兒話的借口罷了。真以為她看不出來他那點小心思?

“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崔寶音歪了歪頭,鬢邊的金步搖也跟著輕輕晃漾了一下,溫煦的春光落在赤金流蘇上,襯得她微粉的面頰上好像閃爍著珍珠一般瑩潤的光澤,教人幾乎不敢直視。

她打量著他清峻而疏淡的眉眼,拉長了尾音問道:“謝大人一直都這麽守規矩?”不等謝玄奚回答,她又語氣懶散地下定論,“那你這日子過得真無趣。”

謝玄奚不與她爭辯這些,只順著她的話道:“郡主說的是。”

崔寶音撇了撇嘴。

真沒意思。

她沒了和他周旋的興趣,但看在這張臉還算下飯的份上,還是道:“勞謝大人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後,本郡主在樓外樓親自設宴答謝你,如何?”

謝玄奚聽得有些想笑。

她被養得實在驕矜,就連說設宴答謝這樣的話,也沒有半點伏低的姿態,似乎篤定了不會有人能拒絕得了她。

崔寶音望著他,咬了咬牙,她手都快舉得酸了,怎麽謝玄奚還不接過她遞出去的休書?該不會是不好意思吧?

但這又不是寫給他的情書!

她等得實在有些不耐煩,將休書遞得更往前了些,幾乎戳到謝玄奚臉上。

謝玄奚在心下嘆了口氣。

罷了。

他本就沒打算拒絕她,只是為著穩妥,這才不得不與她周旋一會兒。

他接過休書,輕聲開口:“設宴答謝便不必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至於這休書,晚些時候謝某會命人送到郡主府上。”

他說罷,拱了拱手,算是告辭。

眼看著謝玄奚走遠,抱雪這才不以為然地開口:“這謝大人真會裝清高。”

定京城裏想同她們家小姐共進午膳的世家公子都能從郡主府排到城門口了,她家小姐卻也不是誰都賞臉的。她才不信這謝少傅一點也不動心。

崔寶音轉過身捏了捏她的臉,彎唇笑道:“男人心,海底針。你還小,不懂也是正常的。他哪兒是裝清高,依我看,分明是不好意思才對。”

要是她不知道他背後說她可愛的事……說不定還真會信了他的邪。

可愛。想到這兩個字,崔寶音有些嫌棄。好俗氣的誇讚,也就只有謝玄奚那種古板的性子,才會這麽俗氣。況且,她堂堂瓊陽郡主崔寶音,難道只有一點可愛在身上嗎!

不過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她已經明白,謝玄奚掛在嘴邊那些推三阻四的話,什麽“不合規矩”、“不必設宴”、“都是小事”,都不過是吸引她註意力的小把戲罷了。

*******

大理寺一眾官員深覺自己此事做得不夠地道,於是在謝玄奚出了衙門之後,他們便也去到庭院裏等他,做好了一等小謝大人呼救就沖出去搶人的準備。

見著小謝大人毫發無損地回來了,眾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下一瞬,姜直便眼尖地見著他手裏捏了張紙,清了清嗓子問道:“謝大人,郡主呢?”

謝玄奚溫聲笑道:“郡主此番前來,是為了替白柔晴了結一樁心願,”他手腕一翻,將袖中的休書露出來,對姜直道,“不知姜大人可否方便讓謝某見一見叢霽,令他簽了這封休書,謝某也好向郡主交差。”

叢霽被褫奪了官身,這會兒已是個無關緊要的平頭百姓,倒是沒什麽方便不方便的。

姜直爽快笑道:“謝大人問這話就太見外了,昨日若不是您及時帶了人證來,只怕我們還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將叢霽此子緝拿歸案。郡主的差事也確實耽誤不得,”他的目光在一幹下屬身上逡巡片刻,而後落到其中一人身上,“便讓李少卿帶您前去吧。”

被點到的李少卿依言道:“謝大人,請隨下官來。”

謝玄奚微微頷首,道了一聲“有勞”。

叢霽被關押在玄字獄裏,李少卿將他帶到叢霽的牢房前後,又親自去取了筆墨紙硯送來,而後也不知是出於無心還是有意,笑著對謝玄奚道:“好些日子沒過來,謝大人便在此處,下官去巡查一番,很快便回來。”

得了謝玄奚的應允後,他便轉身離去。

大理寺內設四獄,分號天地玄黃。黃字獄關押的多是沒犯重罪的平民百姓,地字獄關押的是朝中官員,天字獄關押的則是王公貴戚。唯獨叢霽所在的玄字獄,關押的是些兇神惡煞匪寇賊人。

因著謝玄奚要見叢霽,獄卒提前將叢霽帶到了牢獄更深處,四周牢房裏沒了旁的罪犯,這逼仄的牢獄,竟也顯得空曠了幾分。

李少卿離去後,這一處便只剩下謝玄奚與叢霽二人。

“謝玄奚?你來這裏做什麽?”叢霽一開始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轉到這裏,這會兒看見他,卻是明白了。

他心裏忽然湧出強烈的不堪與憤恨。

他昨日入獄,左右以及對面牢房裏關著的盡是些粗鄙不堪的莽夫賊寇,他聽他們胡言亂語了一整夜,忍到今早,終於沒忍住跟送飯的獄卒提了想換牢房的事,卻被獄卒一勺清粥潑到臉上。

——“還當你是什麽文曲星下凡的狀元老爺呢?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歌,這兒是大理寺獄!還沒你挑挑揀揀的份兒,老實呆著吧叢大人!”

而現在,為了避免沖撞到謝玄奚,他們倒是遂了他的願。

叢霽擡起頭,一雙眼仿佛淬了毒似的,沈沈地盯著謝玄奚。

都是因為這個人,否則、否則若是再給他幾日時間,他t未必不能撐到上頭的人出手相助!

謝玄奚看了一眼面前滿身臟汙的叢霽,將袖中的休書取出來,在他面前展開:“受人之托,勞你簽下這張休書。”

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叢霽不可自抑地大笑出聲:“休書?誰休誰!”

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卻見謝玄奚高高掛起,神情淡然,他冷靜下來,湊到近前,借著頭頂微弱的燭火勉強看清了紙上的內容。

“白柔晴,”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神情狠厲到猙獰。“賤人安敢如此辱我!”

“還有你——還有你!”他擡起頭,瞠目欲裂地看向謝玄奚,帶著鐐銬的手不斷地想要伸出柵欄揪住謝玄奚的衣領,怒聲吼道,“你是不是和那個賤人搞到一塊兒去了!是不是她讓你來的!”

謝玄奚仍舊是平靜地看著他。

他不喜歡和畜牲說話。

叢霽卻不死心,又想到一個人:“是崔寶音吧?那個婊.子!早知道她……”

他忽然說不下去,緩慢地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處的血洞,那一瞬間,刀刃破開血肉的感覺好像在這時候才遲滯地,變得真實起來,而他也終於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與恐懼。

而謝玄奚……謝玄奚卻全無傷人的自覺,他眉眼低垂,用隨身攜帶的絹帕慢條斯理地擦著匕首上的血漬,嗓音仍然平靜,甚至是用詢問的語氣對他說:“現在可以安靜了嗎?”

謝玄奚說完,才想起眼角似乎也有些溫熱黏膩的感覺。

是血濺到了臉上。

他嘆了口氣,果然,還是避免不了。

但比起被血濺到,他想,他似乎更不想從畜牲的嘴裏聽見崔寶音的名字。

“簽嗎?”他又問。

叢霽已經被謝玄奚這一刀嚇破了膽,哪裏還敢和他唱反調,他忙不疊地點了點頭,接過休書,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辱不辱他的問題,老老實實地簽了字畫了押,從柵欄裏遞給了謝玄奚,望著他眼下的血痕,他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簽、簽好了……”

謝玄奚重新接過休書,也就是這時候,他才有機會看見休書的內容。

上面三個人的字跡都大不相同,白柔晴字如其人,溫婉娟秀,叢霽倒寫得一手好字,只是大概嚇得不輕,落筆斷續,壞了風骨與格局。至於上頭那幾行字,也不難分辨是出自誰手。

飛揚跋扈,倒是正合她的性子。

但也奇怪,她心腸這樣軟,寫出的字卻是刀頭燕尾,筆鋒勁利。

他將休書重新卷起,攏進袖中,轉身向外走去。

叢霽終於大松一口氣,捂著胸口坐倒在地上,緊接著,他便聽見外頭獄卒的聲音嘹亮響起:“謝大人您出來啦……謝大人您受傷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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